SiyaHiroi

 
 我想通了，我没法成为鬼才艺术家了。我和我对象这么说。

我没法成为大师了，因为我人生中的高光点除了创作还有一个你，我的注意力分散了，我会为我的贪得无厌付出代价，因为我没可能把这份幸福和创作的热情同时握在手里，所以这代价就是我不会比得过那些为了艺术献上一切疯子，毕竟我生来不是天才，现在又放弃了让我成为顶尖大师的那份疯狂的可能性，我的情感十分有限，但我还是很高兴我爱上你，很高兴我能选择和你一起过碌碌无为的凡人日子，因为你让我体会到很多一个人不能体会到的事情。

我对象想了半天，说：意思是你不会割掉自己的耳朵了？

我：……唉，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我对象：那我觉得现在的你比较好耶！

我：假如我没遇到你，说不定那样子的我也会觉得她比现在的这个我要好呢。

我们时常拥抱在一起，一个靠在另一个身上，或者我趴在她身上，虽然偶尔我会希望反过来，但是她实在比我大只很多，怕把我生生压死，像监狱里夜半被偷偷用麻袋处刑的死囚。无论如何，这状态极为安定，我对象就老能想起那种热度上万的萌宠gif，高高兴兴跟我说，这状态就像猫猫趴在狗狗身上，狗狗抱住猫猫！

我说，就像水獭抱住小贝壳。

虽然我写了很多她的事，但总之我还是突然想谈谈我和我的女朋友。本质来说是日记，通俗点讲，也可以当成是所谓的狗粮……不过我只是希望能够说说她，我想梳理梳理影响我的人生的，我的爱人……大概就是这样。
 
 我有很多很严肃的思考和分析可以说，我努力不把话题搞得太严肃沉闷，尽管我每次一认真，就真的都会写出些过分沉重的东西来……我确实时常思考并审视我们之间的关系，现在我能确定在我们相识相知的九年中，我们的关系一直在不断进化着，不断沉淀着过滤着，最后诞生又融合成些新的东西，这很奇妙，毕竟我总归不是活到二十岁才开始尝试着独立思考或是认识我自己。

 
 十六七的时候，我觉得我是一个阴暗的，扭曲的，自私且奇怪的人，但是我对自己的创作热情是深信不疑的，我认为哪怕是极端负面的可憎思想，只要能够使我燃烧起创作的热情，那我会毫不犹豫接纳它——实话实说现在也一样：嫉妒，不甘心，愤怒一类的情感倘若能使我下笔，那就是有意义的。我从创作中提炼出自己的相貌，靠着一些与其讲是技法不如说是过分热烈的共情来打动人，认定自己是什么烂人之类的——
 
 在最初接触到她的时候，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认真和我说喜欢我。唉，就算是现在的我尝试着对此做出一些思考，也会怀疑她那时候说喜欢我，难道是在追赶潮流吗……？不是我说，初中时候我还挺受欢迎的，毕竟是个情感和理智都有点不正常的小孩，你想啊，初中生都会觉得不正常很酷吧？……无论如何，就算是我第一次见面就骂哭了她（客观说，她那时候也确实很讨人厌，愚昧、浅薄、狭隘、自以为是。这是真的——当然，我恐怕也是这样），第二次见她时对她极度的不以为然——但帮她调剂了她的人际关系（难以置信，我都调整不好自己的人际关系），乃至于当面鄙夷她或是漠视她，她都没有放弃过想和我说话。
 
 这真的让我很不解，萍水相逢的人会对他人执着到这个程度吗？初中到高中时期我的情感价值观是极为扭曲的，这个我在之前的日记中也谈过……我无法理解什么叫做好意，什么叫做喜欢，或者说，在我自己的世界中，我无法理解除了对创作以外的事物产生热情的感觉。所以从最初开始我就一直在拒绝她，一直感到无所适从，一直表达出抵触，但她还是很固执的试图接近我。
 
 然后某天她和我说，她从没有这么认真的想要去了解一个人。这句话我记得很清楚……太清楚了，因为我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感觉心里动了一下。

当我阅读文章时，总能看到些烂大街的修辞，写主角“心中微微一动”，“心里咯噔一下”，这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甚至于能让人嗤之以鼻的句子，换我来居然也还是一样的只能这样说……当我听她这样对我说时，就好像突然之间，我的心脏真的开始跳动似的，就好像在那之前它只是一只腐烂在枝头布满了灰尘的酸涩果子。于是我想，我相信她吧，在此之前并没有人真正渴求过我的爱，如果她需要我就像我需要黑暗的家庭生活中垂下来的一根发亮的蜘蛛丝一样的话，我就相信她一次试试看吧。
 
 当然事实是，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来说，她大概并未意识到我的情感是如此热烈又沉重过了头的东西，我们非常非常频繁地吵架，很多很多次我确信我们会到此为止了，但在最后我还是会收起自己高得不正常的自尊心去挽留她，因为她已经成为我的蜘蛛丝了。
 
 这件事直到我多少脱离我的家庭我才意识到。

 

 初中毕业我们就不在一个学校了，我想着行吧，这次真的要到此为止了！但就算是我们成天吵架（我都不记得我们为什么老是在吵架了），我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的时候，她也还是在暑假的某一天突然和我说，我们不会分开的，我们仍然会继续在一起的。

我们的高中，我去找她要坐很久的巴士，她来找我当然也一样，她的高中坐落于本市你几乎没听过名字的那一代地区里，我则是舍弃了家里人一直希望我继续读的英才教育式高中，怀抱着想要彻底投身美术的想法跑去读了就我所知的本市最好的艺术高中。我对未来会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唯有恐惧是真实存在的。不知道她那时候是怎么想的，又是哪来的信心，哪来的那一份信誓旦旦——总之她紧紧抱着我说，我们仍然会继续在一起。
 
 九月份开学没多久，到教师节，我一出校门，看到她呼哧呼哧蹬个自行车来找我，还想载我回家。我人生第一次爬上别人自行车后座，紧张得整个背都是僵的，结果她骑了两站路没什么事，但我腰酸背痛，只好爬下来，在自行车两边推着走。
 
 从初中开始我们就在为彼此调整上学时间，想方设法，一个从城西一个从城东地早起一起去上学。到了高中这事情没有办法再继续了，我的学校放学很晚，一周六天课，我们只有礼拜六的下午十分钟可以见个面，于是她就从她学校花一小时多跑过来，等着我下午下课到晚自习开始之间的这一小会时间里，我们见十分钟，吃一点晚饭，然后我们怀揣着这十分钟度过一整个礼拜。
 
 有时候我下午没课，就换我去找她。分明一年四季都会这么做，分明我到她学校的时候可能已经很晚了，但我回忆起等她的时间时，我的记忆里全是下午安静的，金色的光……当我站在青蓝色的阴影里等她时，那安静的，温和的光就停在我的头顶。
   

在这个阶段里，她不再是我的蜘蛛丝了。我们的感情恐怕开始变得极为不对等，因我的家庭矛盾变得尤为剧烈，我进一步认为自己真的是个烂人，认为是她的温柔拯救了我，认为她像一个天使，像一个圣母一样降临在我身边，我再说一遍，她不再是我的蜘蛛丝了，
 

 她成为了我活下去的理由。

那段时间我就是如此频繁地想到死，但是只要未来可以继续见到她，我就可以说服自己活下去。就像别人说的那样，所谓爱屋及乌就是，我因为你爱我，我才能够爱自己。

在大学时候这个关系再一次发生了改变。确切来说，是在我终于自己出来独居之后，这个关系发生了改变。

我们还是会有一些争吵，但我们也开始尝试进行更深层次的交流。在我们彼此认识如此之久以后，我们会讨论什么叫做爱人，什么叫做家人，对生死的看法是什么——这一类的东西。在我大一大二时。我们谈论的最多的事情是我的家人。
 
 她是把我从那个泥沼里拉出来的人，她不厌其烦地，乃至于直至今日也是如此地告诉我，一遍一遍地告诉我，我的父母的很多观念是错误的，我不是必须跪在地上听从他们的命令才能活，并不是凡事都有黑白分明的对与错，以及大量的：“我并不是在责怪你。”
 
 听起来可能很莫名其妙，不过总之就是这么回事。她不厌其烦重复了很多很多次相同的话语，来让我慢慢爬出花了十八年把我的人格塑造成型的那个我父母造就的牢笼，来让我真的开始尝试着思考，尝试着挑战我本以为我不可能做得到，甚至不配去做的事情。
 
 在这过程中，我也慢慢发现，她还是有很多缺点的。比如说，她会拖延，会随便放弃与我的约定，背着我偷吃过，会有奇妙的自尊心，花钱根本没有计划性，动不动就把自己搞得穷得叮当响，结果我就会习惯性掏钱……愚昧、浅薄、狭隘、自以为是。
 
 我也是这样。我眼高手低，自尊心多余得过分，斤斤计较，孤僻，社交模式开启与否完全是两个极端，真的是非常糟糕的大人。不，应该说，除了年龄以外，我这样也配被称为是大人吗？

我们两个不是天才，也不是烂人，我们只是两个凡人。

质问箱有问过我，我喜欢她的哪一点。我回答说，我喜欢她能接受这样的我，能喜欢这样的我，能和我一起走下去这一点，因为别的人做不到，我们都不优秀，都很差劲，但我们是世界上现存的唯一能够彼此忍受对方最糟糕的地方的两个人。我爱她这一点，也不止这一点。
 
 以前我怀疑过我对她的感情，因为周围所有人都在“现实”地否定我。我想着，这难道是友情吗，难道是优越感吗？曾经连“我喜欢你”也因为羞耻说不出口，结果现在我会坚定不移的对她说，我爱你。
 
 事实上每一天，每一天，我们都会这么对彼此说。我的心因为她而变得如此柔软，这份感情如此饱满，如果不戳破了放一些出来，就会涨得有些疼痛。我不是为了确认自己的感情，而是因为告诉她之后，满溢的感情会变得柔和沉静，会觉得心平气和，所以才会对她说“我爱你”。
 
 我确信这份感情已经是爱的时候，是因为曾经那么执着于创作的我，将绘画看做这具躯体存在于世的唯一意义的我，在某一天突然问了自己一个问题：

如果不砍断我创作的右手，就无法让她继续呆在我身边的话，我会怎么做？

那时候的我，甚至因为担心睡午觉压到右臂会带来不好的影响，从而在学校强制的午休时间都只把头枕在左臂上面，但就是这样的我，轻轻对着我自己说，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可以舍弃我自己的右手来与她继续在一起。

假如见面的话，一定会拥抱，如果拥抱的话，一定会亲吻，这之后一起散步的话就会牵手，时不时因为我的突发奇想陪我做些奇怪的事情，比如我突然想去路过的大桥下的公园画速写，就会陪我去，还帮我拿包，在我想仰着身子拍樱花树的时候支撑我。如果交谈的话，一定会笑，哪怕不那么好笑也会真的笑出来，如果回家的话，也会渴求我，哪怕我根本没有这方面的欲望也是真的在渴求我。但是哄上床的话，绝对会睡觉，哪怕说着不睡不睡也绝对会睡着，然后一睡觉就绝对会起不来，而我在她身边的时候，也绝对会跟着就睡着了。
 
 然后，在她身边睡着的话，就绝对会睡得非常，非常安稳。
 
 醒来的话，会希望我抱着她，亲吻她，拍她的背来安抚她，然后因为睡得太久了就不得不回家，离开之前一定会拥抱，拥抱的话一定会亲吻。
 

 现在的话，就算是吵架，也会努力控制在当天就解决了，开始尝试着理解彼此，互相退让了，我觉得这是好事情。恋爱到了第九年，也还是黏黏糊糊的，但因为朋友们没有像我们这么奇妙的伴侣经验，因此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正常的。

回到开头那段话，我说，我认为你把我变成了一个普通人，但你一定不会为此感到愧疚的，对不对？
 
 她说对啊！我根本没在愧疚的，我为什么要愧疚！！！！
 
 我说可是说不定我会认为做一个疯子艺术家比较好？她就又很认真的苦恼着思考起来了，唔唔唔地说你说的也有道理……
 
 但是我没有后悔，因为和你相遇之后，我才会体会到很多事情。我才会想要尝试新出的冰淇淋的口味，我才会想要买以往不曾穿过的颜色的衣服，我才会开始尝试二十二年没有试过的新发型，我才会开始试着热爱生活并认为，每一件小事都是动人的，如果是和你一起去体会的话。

今天换了新被子，被子上有大鲸鱼，但是被套是深蓝色和白色，那鲸鱼瞬间就消失了。我和她一人拿一个被角站在床边上。但是这没什么好难过的，我说：你看，鲸鱼在浮着冰川的深海之下静静游着……这太合情合理了，也很美，当别人看到一块蓝色的布时，我因为和你在一起，我会知道这不是布，而是深海，这海中还游着巨大的鲸鱼。

我们在把彼此变成更好的人，只有相遇才能如此地改变一个人。

只有相遇可以。我抱着她，严肃地说：凤梨就不行了。

意料之中的，她还是因为这个无聊的冷笑话笑得前仰后合，差点把鼻涕喷在我肩膀上。

 

 有件事我记了很久，我不知道她是否忘了，总之在我们幼稚相处，还没认识多久，却执着称之为恋爱的那段时间里，某天下午我们惯例又吵架了，因为我吃醋——但我怎么会明说呢？毕竟我虽自知理亏，但我自尊心高得吓人啊！总之，我甩下她就跑了。
 
 而她那时候还没有尝试着去理解我，就只和我吃醋的另一方抱怨我，对方比我们大一届，就也自觉十分成熟的在那儿开导她，说如果我不回来道歉，那就说明我根本不在乎她。
 
 那时候她是怎么想的呢？我不知道，因为我在此之前，甚至在此之后也都是从——来没有低头道歉过，毕竟我自尊心高的吓人，我再说一遍！
 
 但是那个下午，我突然觉得，如果这样就要失去她，那我才是真的很愚蠢。于是我突然杀回学校，找到她们，在不知道她们刚刚交谈了什么的情况下超大声对着我的恋人说，对不起！
 
 脸臭的要死，道歉道得像要烧你全家打你妈妈，说完还掉头就走了，但是过了一会儿，她跑出来追上我。
 
 我们就一同回去了。

怀抱着跳动的心，我也就这样活下来了。我们的品味开始变得相似，不开口说话也知道彼此在想什么。她对陶冶情操的阅读没有兴趣，我对她过于热情的交友欲望也没有兴趣，但我把腿架在她腿上念诗，她也还是会放下手机来听。

伙伴啊，我把我的手给你!

 
 我把比金钱更珍贵的我的爱给你，

 
 我先于说教和法律把我自己给你;

你会把你自己给我吗? 你会来和我同行吗?

 

我们会彼此忠诚至生命的尽头吗?